为你守候
妈妈的树林
似乎是做好CT下引导穿刺的那个夜里,于娟觉得有些撑不住了:“无助而无边的疼痛里,我似乎看到属于我的那盏生命的油灯一点点黯淡一点点泯灭。”夜里两三点的样子,身边有个不知名的病友停止了他的生命。她对身边一直睡不着的妈妈说:“如果我去了,在上海火化,然后把我的骨灰带回山东,在那片我曾经试图搞能源林的曲阜山坡地里,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至少那里有虫鸣鸟叫清溪绿树,不要让我留在上海这种水泥森林里做孤魂野鬼。”妈妈无言点头。
在那个夜里她感到,人是有灵魂的。“痛到极点的时候,仿佛是从病房的天花板上往下看的,我看到了医生、妈妈、丈夫和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我自己。”当她身边的病友一个个倒下,父母、公婆和“光头”的应对堪比良药仙丹,给了于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无穷勇气和信心:“他们真的无所畏惧,从来不担心我是下一个,从来不担心我会有一天撒手走掉。他们只是每天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满心欢喜憧憬和期待我重新站起来的情形。”
于娟说,这其中,妈妈不知道算不算最辛苦,但是却是最最心苦。“她不能守着我,哪怕再担心再揪心再痛心,依然要在山东,做她那摊事和我在山东未竟的能源林公益事业。她是我亲妈,所以她知道我那一刻最需要的是家庭生活继续有条不紊以及社会心愿的未竟之事有人承担,不是多一个人伺候屎尿。所以,妈妈说‘我明天回山东’,我说‘好,你走吧’。”
说起能源林,于妈妈眼睛里就放光,因为这是女儿交代她的事。这事一开始只是一句戏言。于妈妈对我说,当年于娟去挪威学习环境经济,中间死说活说要让她也来欧洲看看,不惜每天凌晨4点在及膝的大雪中送报纸攒钱。“说不定这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她心疼地说。在女儿居住的奥斯陆湖边,她们看到郁郁葱葱的挪威的森林。女儿说:“好不?”妈妈说:“真好。”“我们把挪威森林搬回去吧!”
于娟回国后怀孕、生子,论文课题忙得人仰马翻,挪威森林的事早抛在脑后了。后来于娟得了癌症,郑重其事地又把这事托付妈妈,这才真正开始了。于娟在最绝望时对妈妈说:“以后看到那片森林,也就相当于看到了我。‘土豆’每年生日的时候,带他去看看我,顺便也去过过村野田园的生活。”而且,于娟知道,妈妈的一生都在风尘仆仆而灼灼闪光地工作着,女儿更是她生命灵动的动力,一旦落了空,会很可怕。而妈妈心里,则希望尽早让绿树成林,让女儿一直感到被爱包着,一直有个动力支撑着。
所以,于妈妈总是在上海待半个月,就要回山东半个月,去她牵肠挂肚的那片曲阜荒坡。她对我说,家乡济宁有三块富硒地——土壤里含硒量高,有抗癌效用,于娟现在吃的蔬菜、瓜果都是她在宁阳租了十几亩富硒地种的。种树则选了曲阜吴村镇的另一片富硒地,因为想种用做孔子塑像的楷木,听说孔府里的楷木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觉得这里的树种应该更好。土地是不成问题的,那里有几万亩荒山,粮食产量只是普通耕地的1/5。于妈妈觉得,种树也是为荒地上的农民找出路,不卖树,但日后树种可以炼油,替代化石能源。如果树林规模上万亩,还可以纳入国家的碳汇交易库,减少碳排放。而且济宁周边都是煤矿,若干年后成了孤岛,这儿留下个绿洲多好。
于娟是能源专家,可于妈妈不是。她只有天天去村里去荒山上实践,干得不亦乐乎。她和于娟的目标很大——“万亩林”,可她知道,前6年都没有任何收入,前期投入从那里来?她不怕,先借钱,先做几十亩,农民看到先例,就能慢慢铺开了。“国家鼓励种树,可以找林业部门要点树种,借钱买点树苗,一边育种一边育苗。租农民一亩地,一年1000元。一亩地上种60棵苗,第一年保活一棵给20元钱,又能有1000多元钱。这样,农民每承包一亩地种树,第一年就能收入2000元,堪比正常耕地收益,比这片荒地上种田的收益高多了。6年后,树可以榨出油来,每亩净利润大约300元,正常的话可以产油30年左右。”当然,她们还是希望能建成申请中挪合作的能源林研究示范基地,这也是于娟的专业,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如果能康复,于娟还想做个关于乳腺癌病人的心理康复公益组织。因为见到了病友们各种各样的经历,她曾对做公益组织孵化器的复旦同事张渝感叹:“乳腺癌的女人太苦了!”因为乳腺癌对女人的性别伤害严重,切除乳房甚至卵巢,现实中大多数人以离婚收场,这又是病痛之外的第二重打击。
虽然于娟已经失去了做乳房切除手术的机会,医生也最终决定保留卵巢,但她也真真切切经历了两次沉重的心理考验。在医生眼里,她是个凡事都不在乎大大咧咧的异样女子——没有几个